圆阳独家专访 | 诺贝尔化学奖得主Aaron Ciechanover的过去、现在与将来(下)

继→采访(上篇),Aaron Ciechanover教授着重与我们分享了他的诺贝尔获奖研究和创新肿瘤药项目,此篇圆阳带来下半部分的采访内容,带您进一步走进这位诺奖得主,聆听他的丰富人生履历,与能给到每一个人带来启迪的人生笺言。

  • 以色列生物学家、化学家、2004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 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 圆阳投资名誉主席
花絮视频:Aaron Ciechanover教授独家专访金句集锦

1 携手圆阳商业化创新肿瘤药

Q:在哪个领域对您来说更轻松些,学术界还是企业界?

好吧,本质上我们现在做的是学术领域的基础科研工作,我们并不是制药公司。如果我们所开发的全新抗癌候选药物一切进展顺利,我们会让它在一家全新的商业化公司的框架下完成孵化。今天我所在的这个实验室,我希望保持它作为科研实验室的本真。在这里,我们将会更深入地探索,在目前研究发现的基础上,寻求发现更多的靶点。我们希望保留大学实验室的DNA。

图:Aaron Ciechanover教授和他的实验室

Q:您为何选择圆阳作为您的创新肿瘤药项目的主要合作伙伴?

我不确定是我选择了圆阳,还是圆阳选择了我,但我会说这是一个双向选择。最初,通过一位我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圆阳邀请我加入其科学顾问委员会。出于投资以色列初创公司的需要,圆阳需设立这样一个专业的科学顾问委员会,并且其中一些成员希望是由以色列科学家组成。我十分理解这一点,并且我同时也在其它一些科学顾问委员会任职。后来,在一次沟通中,那位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问我:“Aaron,你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地回答,“是的,我们有事情正在做”。为此,圆阳专门组织越洋电话会议对项目进行了了解,并且迅速做出了资助这一研究项目的决定。我依然记得当时的那句:“哇,这太令人兴奋了。我们想资助它。我们将为您的研究提供资金。”

我非常了解中国,我对中国文化并不陌生。所以,我想说的是,首先,这对于一家商业公司来说这是非常特殊的。作为一家商业公司,圆阳很快决定投资这一基础科研项目,当时是纯粹的研究,没有商业,什么都没有。

其次,我必须赞扬他们并说这是非常有远见的。圆阳没有限制我们,我们给了圆阳一个完整的工作计划,然后圆阳资助了这一项目。并且由于项目在持续进行中,现在圆阳依旧在持续资助。但与此同时,随着研究项目的突破性进展,现在是时候去成立一家公司了,这些都将成为下一步商业层面的技术问题,但真的不是重点。我认为最初的参与对圆阳来说非常有远见。我们对此非常满意。

此外,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癌症在中国是一个大问题。同以色列和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一样,中国有着专门的肿瘤医院,并且每年接待成千上万的患者。因此,我们也计划在中国进行部分临床试验,这也为我们的这一肿瘤候选药物潜在地惠及更多患者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我希望疫情早日过去,到时候我们可以去中国面对面会见圆阳的小伙伴们,同时可以实地考察一些医院。事实上,今年早些时候我们已经通过Zoom视频会议和一些中国潜在的临床合作医院进行了交谈,但远程会议始终和线下会面是完全不同的。不管怎么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们对这次合作感到非常高兴,同时我会继续担任圆阳科学顾问委员会的工作。另外,我必须承认,和圆阳董事长Roger的合作,让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并将该项目的中国运营权交给了圆阳。

2 送给青年科学家通往成功之路的三个关键词

Q:您曾多次到访中国,可以说对中国有相当的了解。对于希望取得突破性研究成果的中国年轻科学家,您有没有可以分享的建议?或者让我们换一个问法,在您本人的早期科研之路上,当偏离正轨时,您得到过的最有帮助的建议是什么?

是的,我曾数次到访过中国。我是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在中国,院士的职位很少给到外籍科学家,因此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我不会说自己是一个中国通,中国地大物博,但是的,我了解中国。说回到建议,我觉得事实上成功没有什么“秘诀”。

反而,在正确的时间与正确的人在一起做正确的事非常重要,我们可以将之归纳为运气。但事实上,我们不要低估这里所指的运气成分。获得运气的前提是,你需要对你正在做的事情充满热情,并且真正热爱它。对我来说,当人们问我,你的职业是什么?我一般会回答,我没有职业,我只是有一个爱好。我认为以色列理工学院“很不聪明”,每个月都会在我的银行账户里存一张支票来支持我的爱好。虽然这是一个玩笑,但我真的时常这么觉得。同时,我真的很享受自己所做的一切,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新的一天。

对我来说,科研并不是一份工作。我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同时被一群十足聪明的年轻人环绕着。我会将之比喻成在和上帝下象棋。对于科研工作者而言,你需要真正热爱它。如果你并不喜欢科研,每天只是看着手表等着准点离开实验室,然后回到家看电视肥皂剧,或许你真的不适合从事科学研究。于我而言,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所以,我会感到十分幸运每天能被一群带着新鲜想法的年轻科研者包围,他们和我很不一样,每天都带着疯狂的想法而来,在他们面前,我更像是一个只是有着经验的老家伙。他们向我展示新技术,而我要做的是帮助他们保持在正确的轨道上,这种相互作用产生的化学反应是惊人的,并且最终我们找到了正确的方法,这真的很令人兴奋。所有这些,都意味着对科研爱好的激情,过程中虽然会充满挫折,但你不会将之称为失败,而是视之为收获,然后重新进入一下次的实验,再一下次…周而复始直至成功。 

另外,我会说在科研领域,导师是非常重要的。在这点上,我非常幸运。时至今日,我依旧十分感恩自己在科研生涯的起点能遇到一位良师— 在Hershko教授的指导下,我完成了我的硕士和博士学位,并和他一起被授予诺贝尔奖。此外,我感到十分幸运自己能有机会前往麻省理工学院(MIT)从事博士后研究,我会说MIT是科学的麦加或耶路撒冷。它真的是世界科学之都,在MIT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借由想象的翅膀飞翔。没有什么会限制你去取得科研突破,技术、设备、人才、高质量科研合作,一切都会为你准备好,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感觉。当然,在MIT,我还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导师,Harvey Lodich 教授,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有幸得到两位人生导师的点拨,我也学会了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导师,如去何给予年轻科学家自由,如何不压制他们并告诉他们做你想做的事,如何让他们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与成长。

图:Ciechanover教授和他的导师Avram Hershko教授

所以总结这个问题的回答,我会说,科研之路的成功没有秘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做科研不是为了获得诺贝尔奖,如果从事科研是以赢得诺贝尔奖为目标,你一定是疯了。过有意义的人生,并为社会做出贡献,是每一名真正的科学家的追求。

Q:在前面的回答中,您多次提到了运气一词…

是的,所以你得为你的运气做“储蓄”。一旦机会划过你的眼睛,你得确保能抓住它。一个人的运气中包含了很多与个人相关的基础要素才能成就运气的产生。回顾我的科研之路,我认为自己的运气是建立在对科研始终保持热情,建立在遇见非常优秀的导师,建立在有机会在最好的学府接受教育之上的。

同时,在抓住运气的过程中,你需要始终保持真正地积极主动,一路上不断地去追求高质量的科研课题,优秀的学府深造机会,以及导师的建议指导。不要犹豫,或以任何借口来停止上述步伐。以我自己为例,在我离开以色列迈入MIT读博士后之前,以色列理工学院曾给予了我一个在校任职的offer,当时我直接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内心不满足于此,我渴望去接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做科学的方式。即便当时对我来说有我自己的家庭需要去照顾和支撑。作为科学家,你不能停止追寻的步伐,运气它不会自己来找你,不会主动来找你。

3 谈诺贝尔奖获得前后

Q:回首您的科研生涯,在它发生之前,您有没有想过最终会被授予诺贝尔奖?

不,不,在它发生之前完全没有。直到临近获奖之前,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有机会赢得一次诺贝尔奖,因为当时自己已获得了被正式提名的消息,并且身边的人们都在讨论这一话题。事实上,诺贝尔奖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在此之前,我曾先后被授予以色列奖(译者注:Israel Prize,以色列国家最高奖项),以及拉斯克医学奖(译者注:Lasker Award,美国最具声望的生物医学奖项),如果你没有听说过,这是医学界仅次于诺贝尔奖的一项大奖,在纽约颁奖,被誉为是诺贝尔奖的最佳预测指标之一,因为荣获拉斯克医学奖的科学家中,有 70% 会继而获得诺贝尔奖。所以事实上,在赢得诺贝尔奖之前一路是有一些征兆的,好的研究成果不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图:赢得诺奖,是每一位科学家的荣耀,但绝非终点

但实事求是地说,你永远不会知道诺贝尔奖何时会降临,直到你接到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电话。对所有获奖人而言,它的出现通常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国际诺贝尔基金会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它们不会允许任何暗箱操作,也不会让任何消息被提前泄露。所以在我被通知获奖之前,说实话我毫无准备,虽然在此之前身边友人经常会半开玩笑地说:“嘿,Aaron,你值得被授予下一次诺贝尔奖”,但我一般都会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当你真正赢得了诺贝尔奖,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的,这同时也为你的未来科研之路清除了很多障碍。我在57岁,一个相对年轻的年纪就得到了它,这远低于诺奖得主的平均水平,所以这同时也帮我赢得了未来。赢得诺奖后,在继续保持自己的科研步伐之外,最大的不同是这让自己有机会成为一名“科学大使”,进而可以不断向政治家传递科学与教育的重要性。利用这一影响力,我们在中国广东新建了一所大学 — 广东以色列理工学院,我深度参与其中并担任该校的首任常务副校长。此外,我们正在主持一个委员会,以筹划在加利利地区新建另一所高校,这是我的另一个梦想。所以是的,我充分利用了自己赢得诺奖后的优势,这不仅仅可以让自己更深入地进行科学研究,同时也让我可以更好地帮助推动教育在以色列和其它国家的发展。

图:Ciechanover作为首任常务副校长,出席广东以色列理工学院启动仪式

Q:好奇地问一句,如果您不是医生和生物化学家,您会做什么?

我相信也许自己会是一名律师,因为我父亲是一名律师,我兄弟同时也是一名律师,他们都非常成功。而且我相信这种基因在家庭中是会被遗传的,比如医生的孩子不少也会成为医生等等。但即便如此,我不觉得自己会像喜欢科学一样同等程度地喜欢律师这一行。所以出生在一个律师家庭,我真的是自己将自己推向了医学,推着自己去了解什么是疾病的生物学基础,为什么一些疾病会并发,为什么正常的身体组织会出现病变…

这一切始于在医学院开启自己的研究生生涯,然后就像我说的,我总是渴望了解更多。这对我最终选择从事科学研究帮助很大。是的,我喜欢以临床语言去进行对话,而且身处以色列理工医学院医学院,事实上医院就在我们实验室的隔壁,而且我们的实验室里也有不少研究型医生,这使得我可以不断地与病理学家交谈,也让我有机会从手术台获取生物研究样本。真的,我十分享受这一过程,在病人和试管之间去进行探索,尝试联系两者并创造价值贡献

教授,这是我们今天为您准备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知道抗体药物、细胞基因疗法和 mRNA 疫苗是当今最前沿的技术。您一生致力于转化医学,您认为哪个研究领域会带来下一个革命性的突破?

人类未来最大的科学挑战之一是理解大脑。虽然现今的医学发展已能治愈多种疾病,但人类还未能征服复杂性的疾病,其中包括癌症,但脑部疾病是最复杂的。我们离真正了解大脑还很远:什么是记忆?假设我现在跟你提到母亲这个词,你的脑海中可能会闪过儿时成长的画面,关于你妈妈第一天带你去上学,关于你妈妈参加你的婚礼,那么这些画面为什么会储存在你的大脑里,又为何会因疾病而丢失?大脑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当我们再去看大脑的一些高级功能,什么是想象力?什么是创造力?为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职业天赋,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雕塑家、建筑师?…

大脑仍然是神秘的。是的,现今医学正不断地在升级,我们已对相当多的的疾病有了深入的认识,我们已可以进行人体器官的移植,我们也已经能够通过化疗、放疗、与生物制剂来对抗癌症,但下一步医学研究的终极目的地将是大脑,人类最复杂的器官。

Q:感谢教授您接受我们此次采访,和您一起聊到了很多有趣而富有意义的话题。在结束今天的采访前,有什么我没有问您,但您想分享一下的吗?

享受生活,享受当下所做的一切。享受并提升自己,做有益的事情。如果你发现一件事你自己不喜欢它,那就去尝试做出改变,就像我一样,从医学转向我真正喜欢的科学研究。挑你真正喜欢的事情去做。

图:作为推动科学与教育的“科学大使“,Ciechanover教授十分享受与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光

生活的唯一的目的是享受,你有义务过有意义的生活,同时想想如何为社会创造一些价值带来一些帮助,尝试一些慈善工作、志愿服务,这会让你感到满足。如果你喜欢科研工作,不要设定目标为我想成为一名教授。我39岁就获得了教授头衔,那又怎样?